一提起解放军的阻击战,十有八九都会提到塔山阻击战。在解放军众多的阻击战例中,塔山阻击无疑是知名度最高的,而且塔山阻击的成败直接关系到辽沈战役的走向,对于东北乃至全国的战争进程都具有深远影响。 无塔无山的必争之地 塔山是塔山堡的简称,通往锦州的要塞道路穿村而过,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而实际上的塔山并不像它的名字中所表述的那样,它只是一座大约有100户人家的小村庄,塔山没有塔更没有山。1948年8月,东北解放区已经拥有东北地区97%以上的土地和86%以上的人口,东北野战军拥有近70万正规军,中央认为在东北战场同国民党军展开正面战略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辽沈战役随即展开。 1948年10月初,东北野战军对锦州形成合围,蒋介石派出侯镜如指挥的“东进兵团”和由廖耀湘统领的“西进兵团”驰援锦州。10月7日,奉命坚守塔山的东北野战军召开党委会,第四纵队司令员吴克华、政委莫文骅,第十一纵队司令员贺晋年、政委陈仁麒等参会人员充分讨论并研判战争局势,精准判断敌军的主攻方向,制定出精兵坚守、民工预备、反复冲击、梯队作战的战术方针,意图全力打垮和歼灭敌军。因去往锦州的道路直接从塔山穿过,塔山因此成为唯一的防御制高点,也是我军堵截国民党援军的必争之地,东北野战军在塔山选择防御要点,抢修工事,建立了防御阵地,以此迎击国民党军的增援力量。 “一日九冲”的惨烈猛攻 10月10日至11日,是塔山阻击战第一阶段。10日凌晨,奉命增援锦州的“东进兵团”对塔山阵地全线发起猛攻,国民党军集中了炮火力量进行大规模轰炸,将我军刚刚抢修出来的防御工事严重损毁。这天,国民党军集中火力向塔山阵地进行了前后九轮的冲锋,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奋勇反击,与敌军进行殊死搏斗,双方甚至进行了近距离搏斗,终使国民党军数次攻击未能得逞,并将其击退。一日之内连续冲锋九次,战况可谓惨烈。 11日,国民党军卷土重来,加强了地面炮火攻击并增加了海军、空军的火力支援,实现海陆空全方位策应、全力冲击我军的核心阵地。几轮轰炸过后,国民党军从左中右三翼继续对塔山高地进行冲击,其中中间部队被我军集中火力封截,国民党军部分侧翼部队借机攻占塔山村边的民房,此时解放军第34团战士毫无畏惧、奋勇应敌,旋即同国民党军展开更为残酷的巷战,进行英勇格斗。经过两天两夜的激烈战斗,国民党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并且未能取得预期战果。 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10月12日,我军趁敌休战及时总结战斗经验教训,做好充足准备继续迎战。13日至15日,塔山阻击战进入第二阶段。13日,塔山阻击战迎来了最为激烈的一天。国民党军队一大早集结各方火力,分别向白台山、塔山等主要目标持续猛烈进攻,我军随即调集火力全线迎击、竭尽全力与之对抗,双方均伤亡惨重,国民党军更是因为密集冲锋的人海战术而遭受重大伤亡。14日晨,塔山阻击战进入第5天,国民党军队继续集结火力,对塔山阵地进行猛烈轰击,仍然采取左中右三翼反复冲锋的战法,甚至成功攻入塔山桥头堡防御阵地,但随后被我军通过反冲锋驱出桥头堡阵地。 与此同时,总攻锦州的战役打响,国民党军的战车部队也在迅速集结,塔山阻击战进入了决战决胜的关键时刻。在国民党军的密集炮火和防线冲击下,双方从上午激战至黄昏,国民党军独95师几乎被全线歼灭,其他部队同样伤亡惨重。至此,国民党军此番对塔山的进攻终被全面瓦解。15日18时许,解放军攻占锦州。在4纵、11纵英勇顽强奋战下,塔山阻击顺利达成预期任务。从10月10日至15日这六天激战中,国民党军仅在塔山阵地前遗弃尸体和重伤员就达6000以上,另有副团长以下620人被俘,解放军伤亡3774人,其中4纵伤亡3571人。 塔山阻击战的辉煌胜利,林彪在11月8日致中央军委的电报中称“对当时攻击锦州取得调整部署、与攻击准备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并高度评价为“震动全国的光荣的防御战”。 战后4纵12师34团被授予“塔山英雄团”的光荣称号;12师36团被授予“白台山英雄团”称号;10师28团被授予“塔山英雄守备团”称号;4纵炮兵团被授予“威震敌胆炮团”称号。在一次战役中一个纵队就有4个团级单位获得光荣称号,不要说在东野,就是在整个解放军都是前所未有的殊荣。集体荣誉如此,个人立功获奖就更多了,仅12师就有2026人立功,20人荣获毛泽东奖章。 塔山的烽烟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但站在这片旧战场,依旧会使人感受到战争的气息,正如战后曾先后五次重回塔山的胡奇才所说“不知怎么,每当我站在塔山村,眼前就是一片火海!”塔山阻击战烈士陵园由纪念馆、纪念碑、烈士墓园及塔山阻击战军人骨灰安葬园组成,是在塔山阻击战战场原址上逐步修建的,园区总占地面积0.74平方公里。 顺着坡路走向陵园中心,12.5米高的纪念碑赫然矗立在眼前。纪念碑是1963年建成的,全部由白色花岗岩砌成,塔身为正方石柱形,纪念碑上“塔山阻击战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题字简洁而庄重。碑下摆放的花圈,是当天前来祭奠的辽宁省军区代表敬献的。李红升说,纪念碑下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花圈,特别是近几年,社会各界前来祭奠的人非常多。 绕到纪念碑后侧,顺路前行进入烈士墓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747名烈士合葬墓前的大理石石碑,正面铭刻着塔山阻击战亲历者,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张万年上将的题词:“塔山英烈万世流芳——一九九八年清明”,后面刻满了747名烈士的名字。 在烈士墓碑前方,八位参与塔山阻击战的开国将军墓碑映入眼帘,他们分别是:东北野战军4纵司令员吴克华、政委莫文骅、副司令员胡奇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欧阳文、参谋长李福泽、4纵队12师师长江燮元、塔山英雄团团长焦玉山、塔山英雄团政委江民风。 今年80岁的孟凡贺在1992年到2002年担任纪念馆馆长,他告诉记者,当时烈士陵园“有园无陵”,烈士后人、游客来了陵园却无处祭奠,英烈们大都被当地百姓分别安葬在塔山附近的高桥、老官卜、沙河营等乡镇。1997年,葫芦岛市决定在纪念碑周边建一个陵园,把散落在各地的烈士合葬在一起。孟凡贺便开始了艰苦的“寻墓”之路。“正赶上夏天,我和同事骑着摩托,顶着大太阳,跑遍了散落在当年战场附近的多处战士墓,我们和当地村民仔细核实墓主信息,生怕落下一个烈士。” 1998年,当地民政部门开始着手把分散的烈士遗骨迁出合葬。“起墓时,村民们拿着锹、镐、毛刷,亲手为烈士们搬家,取出的遗骨都小心地用红布包好。”让孟凡贺最难忘的是很多烈士的遗骨都装在了当初老百姓家里的大木柜里,那个年代木柜是老百姓家里的重要资产。“当初甚至还有老人把自己的棺材拿给烈士用。”孟凡贺说起当时的场景,流出了泪水。 1998年3月24日,葫芦岛市举行烈士遗骨安放仪式。10时8分,高高的塔山阻击战纪念碑前,早已等候在那里的120名武警官兵庄严地在通道两侧列队……承载着烈士遗骨的灵车驶入陵园,前来瞻仰的群众纷纷驻足肃立,以他们朴素的礼节迎接着曾为这块土地流血牺牲的烈士们。 烈士陵园的东侧是新建的塔山阻击战军人骨灰安葬园,越来越多的塔山阻击战将士要求死后葬在塔山。经上级部门批准,专门建设了塔山阻击战军人骨灰安葬园,以满足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将士们的心愿。目前已经安葬在这里的有曾经杀敌在前的普通战士;有曾在塔山阻击战并肩战斗的军中伉俪……如今,他们长眠于此,一旁便是他们曾经的老战友。 塔山,他们是塔,他们是山 纪念塔的正南方建有塔山阻击战纪念馆。2013年开放的纪念馆是一座“碉堡”式建筑,坐落在当年“塔山英雄团”指挥部旧址——58高地。纪念馆展陈面积2000平方米,“迎接决战”“鏖战塔山”“策应决战”“人民支援”“彪炳千秋”五个部分诉说着这场非常战役,随着讲解员徐丹动情的讲解,记者的思绪也飞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刻。 1948年10月13日,是塔山阻击战最为惨烈的一天。战斗英雄程远茂指挥的28团1营2连1排,在连续击退敌人约4个营兵力的8次冲锋后,只剩下7人。最后用石头、枪托、刺刀与敌搏斗,一直到支援部队赶到将敌击退。在展柜中记者看到一颗普通的小子弹,这是程远茂留给自己的‘光荣弹’,最危险的时候,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电话兵王振英手被炸伤无法将电话线接上,索性将两个线头用牙死死咬住,用自己的身体做导体,即使被电到麻木发抖,他仍旧坚持,保证了前沿阵地与指挥所的通信畅通。战士刘殿哲带伤参战,不幸被炮弹炸昏,他用最后的力气朝战友们高喊:“坚决守住阵地……给我报仇!”班长安天佑在敌群中抡起手中的爆破筒打倒几个敌人后,腹部肠子流出,倒在地上毅然拉响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将士们用鲜血守住了塔山的阵地,用生命垒起了真正的塔山。在塔山阻击战中,广大指战员英勇无畏,共产党员带头杀敌,涌现出了一大批英雄团队,“塔山英雄团”“白台山英雄团”“守备英雄团”…… 1949年3月25日,北京西苑机场,毛泽东主席检阅部队,车子从“塔山英雄团”旗帜下通过时,毛泽东特意在旗帜前敬礼,表达了对这支英雄部队的敬佩之意。201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阅兵式上,光荣的“塔山英雄团”旗帜又一次飘扬在天安门广场上,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 回塔山,和牺牲的战友在一起 回塔山!1987年2月,中顾委委员、原广州军区司令员、解放军炮兵司令员吴克华弥留之际留下遗言:“我永远忘不掉塔山阻击战牺牲的战友,忘不掉塔山用鲜血染红的每一寸土地,塔山阻击战是那样的辉煌、那样的残酷,我是幸存者,死后我一定要回塔山和牺牲的战友在一起。” 当年接到“只要塔山”的军令后,时任东北野战军4纵司令员的吴克华咬着牙保证,“我4纵一定钉死在塔山。寸步不失,死守阵地。敌人打到团部,团部就是第一线。敌人打到师部,师部就是第一线。敌人打到我纵队,我纵队部就是第一线!哪怕只要一个人、一口气,我4纵也要坚决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吴克华忘不了那片血染的土地,忘不了埋在这片土地上战友。 1988年8月1日,吴克华逝世一年后,夫人张铭和子女一同将他的骨灰送回塔山。吴克华的二女儿吴彤生告诉记者:“父亲戎马一生,塔山阻击战是他经历的最残酷的战斗,也是最辉煌的战斗,许多战士都牺牲在那里,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吴克华是第一个志愿将骨灰葬在塔山的将军,“父亲要求一切从简,那时的塔山烈士陵园还没有真正的‘陵’,就把骨灰埋在塔山纪念碑后面的一棵树下,没有墓,也没有碑。” 回塔山!时任纵队副司令员的胡奇才与战士们同在前线,他永远忘不了那些甘洒热血、誓死坚守的战友们。新中国成立后,胡奇才数次回到塔山祭奠战友。站在陵园向远处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覆盖着满是伤痕的昔日战场。胡奇才的儿子胡鲁克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塔山是父亲生命的寄托,他常说‘我是塔山的幸存者,做梦都梦到这个地方,死后一定要回塔山,这样我的灵魂才安稳’。” 1997年去世的胡奇才,20岁出头就担任红四军十一师政委;新开岭战役中指挥歼敌8000多人;塔山阻击战中,他被上级点名到前线指挥作战……班排连营团旅师军,胡奇才一级一级、扎扎实实地用战功成长为令敌人胆战的高级将领。 2000年,曾任东北野战军4纵政委、解放军装甲兵政委的莫文骅将军逝世;3年后,曾任东北野战军4纵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解放军报第一任总编辑、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的欧阳文将军逝世。两位老友于2003年7月1日一同归葬塔山。同样在2003年去世的曾任东北野战军4纵12师34团政委江民风在2005年的清明节,也归葬塔山与战友相伴。 除了纪念碑后安葬的八位将军外,在2014年,又有一位将军的骨灰安葬在塔山。他是曾任东北野战军4纵12师参谋长、原湖南省军区副司令员李宏茂。而同样参加了塔山阻击战,曾任东北野战军4纵军医的李宏茂夫人马敦香,也与丈夫一同长眠于塔山阻击战军人骨灰安葬园中。 1948年的塔山,见证了将士们抱着“人在阵地在”的决心,并肩用鲜活的生命换来新中国的曙光。 1988年到2014年的塔山,迎回了九位将军和数百名战士,他们共同凝望这片早已光芒万丈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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